​长篇小说《教育者》连载 第112章

长篇小说《教育者》连载 第112章

一九九七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早些。

腊月二十七是立春的日子。因为腊月二十九便是除夕，所以，长乐屯柳家远在外地的柳勇一家、柳文泽一家在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就都乘车赶了回来。柳老太太让柳文春给柳勇打电话不让柳文柏一家回来，让他趁着过年这个当口在省城多卖点糖葫芦。所以，柳文柏一家就没有回来。虽说柳老太太口口声声不让四儿子回来，但吃年夜饭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念叨着他们。女儿柳勇不停地安慰着柳老太太，说人家在外有吃有喝，冻不着饿不着，别再惦记。况且再过一个月，到了二月初四一定回来给老太太过生日。柳老太太听了女儿的安慰也就释然了很多。

初一那天，柳老太太要大家早早吃过早饭。收拾停当，又让孩子们从商店里端来一盘盘瓜子、糖果和烟卷，放在炕边以招待前来拜年的人。女儿柳勇帮着柳老太太穿戴好一切，柳老太太便盘坐在炕头吸起烟来。按照以往惯例，柳文春主持家人给柳老太太拜年。依照顺序，首先给柳老太太拜年的是柳勇和周华。

他俩在地中间面向柳老太太站好，周华说道：“香港回归国泰民安，母亲康健颐养天年。”随后向柳老太太行了个鞠躬礼。

接下来柳文春和王慧娴给柳老太太拜年，柳文春说道：“儿孙团聚济济一堂，父母血脉家族荣光。给母亲大人拜年了。”他俩笑着给柳老太太鞠了一躬。

柳文博和媳妇站好，柳文博抱拳说道：“祝母亲福如东海长流水，寿比南山不老松。”

“轮到咱们俩了，平时你总是喳喳地说个不停，前边都是男的说话，现在咱们改变一下，你说说如何？”柳文泽笑着跟金爽说。

“你可别逗我了，你堂堂的工会主席经风雨见世面的，这怎么能轮到我说呢？另外我们毕竟是外姓人，这拜年做儿子的不说话我们外姓人说话成何体统？”金爽快言快语地反驳柳文泽。

“唉，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，还得由俺上场吧。母亲大人，我们常年在外难以尽孝，这份孝心由兄弟哥嫂弟媳等代劳。今天一是给母亲拜年，祝母亲健康长寿；二是感谢哥哥嫂子、弟弟弟媳，以及在为母亲尽孝的晚辈们，也祝你们万事如意，新年大吉。”说完柳文泽两口向柳老太太鞠了三个躬。

曾慧芳看了柳文学一眼，笑着凑近柳老太太跟前大声说道：“妈，刚才大家说啥你都听清了没有？”

“不就是拜年嗑嘛，不用听我也能猜出你们说的啥，还不都是那老一套。”柳老太太吸了口烟假装淡然而又难掩喜悦地说道。

“看看，你们都白说了不是，我妈啥也没听清楚。所以我俩要么不说，要么就大声说。”曾慧芳笑着向柳文学使了个眼色。

柳文学和曾慧芳贴近炕边，柳文学探着身子向柳老太太喊道：“妈，给您拜年了，祝您老人家长命百岁！”

“祝您越活越年轻！”曾慧芳笑着补充道。

柳老太太不以为然地吸了口烟，说道：“活到一百岁还不成精了！这一天不如一天的，可别活那么大岁数，谁遭罪谁知道啊。”

闺女姑爷、儿子儿媳拜完年，外孙外孙女、孙子孙女等晚辈开始拜年。依旧是按照长幼年龄从大到小一家一家向柳老太太磕头行礼。这些年轻人无论是磕头还是行礼都照比他们的父辈们显得随意一些，但每一家孩子们都表现出了对柳老太太无比的尊敬和爱戴。柳老太太望着儿孙们虽然脸上是淡定的神情，但内心依旧充满了喜悦与自豪。

一会儿，左邻右舍的晚辈纷纷来到柳家给柳老太太拜年，他们推门进屋之后便站在地中间向柳老太太鞠躬：

“大娘好！”

“大娘过年快乐！”

“大婶身体健康！”

……

吉祥的拜年话不绝于耳。

柳老太太对来拜年的街坊邻居们则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。她一边招呼着他们坐在她身旁问这问那，一边自己伸手抓起一把糖果往人家手里塞。她偶尔听不清别人说话，柳文春便贴近她耳朵把邻居说的话再大声重复一遍。有时领会错了别人的话，听了柳文春的重复，柳老太太这才恍然大悟，自己憋不住笑了起来，边笑边说：“这话岔哪八家子去了！唉，老喽，不服老不行啊！”

正月初二，柳文泽一家和柳文学一家分别回城里岳母家，柳家其他人依旧陪着柳老太太在长乐屯延续着年的热度。

初春的辽北漫山遍野依旧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，公路两旁的杨树笔直而呆板地伸向天空，等待着春风的唤醒。柳文学骑着自行车带着瀚儿，曾慧芳也骑着自行车紧随其后。临近中午，他们回到了县城。

曾老太太扎着围裙在院子里正弯着腰给火锅添炭。绛紫色的铜火锅冒着青烟和热气，空气中飘着浓浓的香味。听见栏杆铁门的响声，曾老太太回过头来，看到曾慧芳和柳文学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，笑得合不拢嘴：“我估摸着该回来了！这火锅也马上好了，一会儿你姐他们一家也马上回来。快进屋暖和暖和，看把瀚儿冻的。”曾老太太边说边拉着瀚儿往屋里走。

“其实一点儿都不冷，我俩骑车都出汗了。”曾慧芳摘下红色毛线围脖说。

“你们蹬车子当然不冷了，那瀚儿穿得这么少，在后座坐着能不冷吗？快点儿上炕头暖暖去！”曾老太太心疼地数落着曾慧芳。

柳文学走进屋来。

电视里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。董文华身着军装深情地唱着《春天的故事》：“一九七九年，那是一个春天，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。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，奇迹般地聚起座座金山。春雷啊唤醒了长城内外，春晖啊暖透了大江两岸。啊，中国！啊，中国！你迈开了气壮山河的新步伐，走进万象更新的春天......”柳文学站在那一动不动地听着董文华的演唱。

他忘记了除夕之夜是否听过这首歌，但今天听起来令柳文学感到一种暖流激荡着他的全身。从这首歌的歌词再到旋律让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振奋和冲动。他仿佛看到了歌词中所描绘的那种日新月异的社会变化，更看到了那种波澜壮阔的改革大潮正席卷着全国。他真想冲进那种大潮中振臂拼搏，卷入改革开放的洪流中肆意遨游。

院门开了，程德一家四口走了进来。程德身穿灰色呢子大衣，脚上的皮鞋发着亮光，染过的略带羊毛卷的头发向后梳着显得乌黑。他满面春风地伸出手来和柳文学握手。

“哈哈，挺好吧小柳，听说当副校长了，真得恭喜啊，那很不容易！工作还顺利吧。”程德笑着，露出了两颗镶着金边的牙。

“一个小学的副校长，有啥恭喜的啊！倒听说姐夫在辽西市发展得风光无限顺风顺水。”柳文学笑着和程德说。

“还算行吧。没想到得到行长的器重，让我做业务部总经理，管理几十个人，有车有辆的，效益还算可以，正赶上国家改革开放，金融部门也要跟世界接轨。在这小县城谁能接触到美元啊，咱都不认识。所以说，还得走出去，我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。”程德略感自豪地说。

“姐夫本来就是业务能人，人品又实在，不会弯弯转转的，加上遇到好领导，机遇就来了。现在改革开放也是一个大前提，赶上了好时代，刚才我正在听董文华演唱的《春天的故事》，这首歌真的令我神情激荡，总有一种到外边的世界闯一闯的冲动。”柳文学显得有些亢奋起来。

“你在这做副校长不也挺好吗？还是那个李勇老太太做校长吧。一把手对你不错，也算顺心。你不像我，当初我离开是有点被人家排挤，不得不走啊。不过现在看，坏事变好事了。如果我不走我这个副手恐怕都干不消停，最主要的是我这俩孩子也都安排了工作，都在银行系统，这是最大的事。”程德感慨地说。

“我倒是顺心顺意，一把手对我也好，也想将来让我接这校长。县教委主任和咱家三哥是同学，那天三哥告诉我教委刘主任已经有意重点栽培我，但我不知为啥，总感觉劲头不足，兴趣不大，总感觉这后半辈子也就只能在这呆下去了。”柳文学略感失落地说。

“哦，我理解你。常言道：人挪活，树挪死；人往高处走，水向低处流。走出去见见世面的确不错，主要是这想法是你自己的还是跟慧芳商量好的？毕竟这是人生中的大事，不能一时冲动。”程德看了一眼曾慧芳说。

“我可是才知道他的这种想法，他可从来都没跟我说过。在这学校人熟地熟的不挺好吗？站在这山望着那山高。”曾慧芳看了一眼柳文学说道。

“小学二年级有一篇课文叫《井底之蛙》，瀚儿都学过。青蛙跳不出去井口，他看到的天永远只有井口那么大。你说还有这么多年，你让我们永远坐在这井底看那一小片的天，有意思吗？”柳文学借题发挥地说。

“反正我是不愿离开这，愿意走你自己走吧。再说，你以为想走就可以走的啊？你走我走孩子走，是那么简单的事吗？现在调转工作是你想象的那么轻而易举吗?”曾慧芳反驳道。

“这不是有我姐夫辽西市银行程总经理在嘛，不然我想走也是求助无门啊。我也是心血来潮这么说说而已。不过，姐夫姐姐一家人在辽西市，咱们如果去了也能作个伴有个照应。”柳文学看着曾慧芳姐姐说道。

“那敢情好了，我们一家刚到那时还真挺不适应的，过几年了才渐渐地熟悉起来。不用说别的，就听他们说话声都感到别扭，尾音上扬特别厉害。”曾慧芳姐姐插话道。

“慧芳说得也不无道理，这事真得需要全盘考虑。我看这样，小柳最好也征求一下你们柳家人的意见，事情成与不成今天先说到这。怎么说呢，不走有不走的好处，走也有走的长处。人生许多事情我看就像是赌博，谁都难料未来是什么样子。”程德类似总结般说道。

“你们唠什么走不走的，马上开饭了，谁还想走咋地？幸好今天他们哥仨也都回媳妇那边了，咱们也算清净了，放上桌子，你们连桥慢慢唠。”曾老太太进屋来示意曾慧芳摆上桌子准备吃饭。

程德的儿子给瀚儿带回来一辆小电动火车和一个机器人。他正在教瀚儿怎样玩这些玩具。程德的女儿在和曾慧芳汇报她刚上班的一些经历，她讲到电脑的操作时眉飞色舞，仿佛走进了另一个神奇的世界。

桌子已经摆上。曾老太太把火锅从外边端了进来。

“文学，快接一下火锅，别心不在焉地寻思着往外走那点儿事了。”曾慧芳开着玩笑示意着柳文学。

“好好好！我可没像你说得那样鬼使神差。”柳文学接过来曾老太太的火锅，放在了桌上。

火锅冒着热气，一股煮肉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。

电视里正在播放赵本山的小品《红高粱模特队》。只听赵本山对范伟说：“范师傅，猫走不走直线完全取决于耗子……”电视机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笑声，柳文学和程德也被赵本山的话逗得乐了起来。